話說小山同若花清晨起來。梳洗已畢,將衣履結束,腰間都系了絲絛,掛一口防身寶劍;外面穿一件大紅猩猩氈箭衣;頭上戴一頂大紅猩猩氈帽兜;外帶一件 棉衣,用包袱包了;又帶一個椰瓢,同豆面都放包袱內。二人打扮不差上下,惟若花身穿杏黃箭衣。將豆面飽餐一頓。收拾完畢,各把包袱背在肩上,一齊告別。呂 氏見這樣子,不由心酸落淚道:“甥女一路小心!若花女兒務須好好照應!雖說此山並無虎豹,到了夜晚,究竟尋個掩密藏身之處,才覺放心。甥女如此孝心,上天 自必垂憐,一切事情,自然逢凶化吉,但願此去尋得父親,早早回來!”婉如也垂淚道:“姐姐千萬保重,莫教人兩眼望穿!俺不遠送了。”小山答應,同若花上 岸,林之洋仍舊攙扶送到平陽之處,又丁寧幾句,灑淚而別。林之洋見他們去遠,這才止淚回船。
姐妹兩個,背著包袱,朝前走了數裏。小山因山路彎曲,恐將來回轉認不清楚,每逢行到轉彎處,就在山石樹木上用寶劍畫一圓圈,或畫“唐小山”三字,以 便回來好照舊路而行。一面走著,歇息數次,越過見個峰頭,幸喜山路平坦。走了一日,看看日暮,二人商議找一宿處,看來看去,並無可以棲身之地,只得又向前 進。正在探望,只見路旁許多松樹,都大有數圍。內有一株古松,枝葉雖青,因年代久了,其木已枯,外面雖有一層薄皮,裏面卻是空的。二人見了,不勝之喜,即 將包袱取下,一齊將身探入。內中松葉堆積甚厚,坐下倒也綿軟。姐妹兩個,因一路走乏,身於困倦,把包袱放在樹內,坐在上面;睡了一覺,早已天明,連忙探出 身來,背上包袱,離了松林。走了半日,小山道:“昨日吃了豆面,腹中果然不饑;此時喉中微覺發幹。姐姐可覺口渴?妹婦意欲吃些泉水才好。”若花道:“如此 甚妙。”各用椰瓢就在山泉取了一瓢涼水,拌些麻子,胡亂飲了幾口;又取一瓢涼水,略把手面洗洗。仍望前走。到了日暮,恰喜那邊峭壁下有一天然石洞,盡可存 身,就在石洞住了。次日,又朝前進。一路上看不盡的怪竹奇樹,觀不了的異草仙花。沿途景致雖多,無如小山之意並不在此,若花也不過略略領略。
一連走了幾日,各處尋蹤覓跡,再朝前面望去,那些山岡仍是一望無際。小山道:“姐姐,你看這個光景,大約非數十日不能走到。妹子前在舅舅面前,曾說 無論尋著尋不著,總在一月半月回去送信。今再前進,設或遙遠,一時驟難轉回,豈不失信麼?”若花道:“今既到此,據我愚見:只好且朝前進。我們就是耽遲幾 日,阿父也斷無埋怨之理,何必回去送信。”小山道:“妹子之意:並非專為送情,意欲惜此將姐姐送回,妹子才好獨往。”若花道:“愚姐正要同你前去,為何忽 發此言。”小山道:“連日細看此山,道路甚遠,一經前進,歸期竟難預定。因此要將姐姐送回,以便一人前進。即使回來過遲,舅舅不能守候,妹子得能尋見父 親,就同父親在彼修煉,也是人生難得之事。倘不能尋見父親,縱讓舅舅終年守候,妹子何顏歸家去見母親?以此看來:惟有尋到此山盡頭,非見父親之面,不能回 家。若姐姐同去,妹子何能只管前進呢?”若花道:“愚姐若怕路遠,也不來了。此時前進若無消息,不獨阿妹不應回轉,就是愚姐也無半途而廢之理。況我本是虎 口餘生,諸事久已看破,設或耽擱過遲,阿父不能守候,我就在此同你靜修,也未嘗不可。阿妹倒不必慮及於我,即如我今日到此,還是圖名呢?還是為利呢?無非 念阿妹一團孝心,惟恐孤身無人照應,才肯挺身而來。若要誤認我不過一時高興上來走走,並未慮及後來之事,那就錯了。”小山不覺滴淚道:“姐姐如此用心,真 令妹子感激涕零,此時也不敢以套言相謝,惟有永銘心版了。”說罷,又向前進。
若花道:“今日忽覺饑餓,這是何意?”小山道:“只顧走路,原來今已八日。那豆面第一頓只能管得七日不饑,今日如何不餓?恰好此處遍地松實柏子,我 才吃了見個,只覺滿口清香,姐姐何不也吃幾個?如能充饑,我們就以此物為糧,豈不更覺有趣?”若花隨即吃了許多。走了多時,也就不覺甚餓。於是日以松實柏 子充饑。路上或講講古跡,談談詩賦。不知不覺又走了六七日。
這日正望前進,猛見迎面倒象一人走來。小山道:“我們走了十餘日,未見一人,怎麼今日忽然走出人來?”若花道:“莫非前面已有人家?”只見那人漸漸 臨近,再細細一看,原來是個白發樵夫。小山見是老年人,因站路旁問道:“請問老翁:此山何名?前面可有人家?”樵夫也立住道:“此山總名小蓬萊。前面這條 長嶺,名叫鏡花嶺:嶺下有一荒塚;過了此塚,有個鄉村,名叫水月村。此地已是水月村交界。前面村內,雖有居民,無非幾個山人。你問他怎麼?”小山道:“我 問路境,不為別事。只因我們天朝大唐國有位姓唐的,前年曾入此山,如今可在前面鄉村之內?敢求老翁指示,永感不忘!”樵夫道:“你問的莫非嶺南唐以亭 麼?”小山喜道:“我問的正是此人。者翁何以得知?”樵夫道:“我們常在一處,如何不知。前日他有一信托我帶到山下,交天朝便船寄至河源,今日恰好湊巧。 ”於是把書取出,放在斧柄上遞去。小山接過,只見信面寫著“吾女閨臣開拆”。雖是父親親筆,那信面所寫名字,卻又不同。只聽樵夫道:“你看了家書,再到前 面看看位紅亭景致,就知書中之意了。”說著,飄然而去。
小山把信拆開,同若花看了一遍,道:“父親既說等我中過才女與我相聚,何不就在此時同我回去,豈不更便?並且命我改名‘閨臣’,方可應試,不知又是 何意。”若花道:“據我看來,其中大有深意:按‘唐閨臣’三字而論,大約姑夫因太後久已改唐為周,其意以為將來阿妹赴試,雖在偽周中了才女,其實乃唐朝閨 中之臣,以明並不忘本之意。信內囑阿妹若不速回,誤了考期,不替父親爭氣,就算不孝。既有如此嚴命,阿妹竟難再朝前進哩。”小山道:“話雖如此,但我們迢 迢數萬裏至此,豈有不見一面之理?況父親既在此山,也未有尋不見的。且到前面,再作計較。”
一齊舉步越過嶺去,只見路旁有一墳墓。小山道:“此是仙境,為何卻有墳墓?莫非就是樵夫所說荒塚麼?”若花道:“阿妹:你看那邊峭壁上鐫著‘鏡花塚 ’三個大字,原來此墓所葬卻是‘鏡花’,不知是何形象?可惜剛才未曾問問樵夫。”略為歇息,轉過峭壁,走未一裏,正面有一白玉牌樓,上鐫“水月村”三個大 字。穿過牌樓,四面觀望,並無人煙。迎面有一長溪攔住去路。雖無橋梁,喜得溪邊有株數人合抱不來的一顆大松,由這邊山坡,歪歪斜斜一直鋪到對面山坡,倒象 推倒一般,天然一座松根橋梁。二人攀著松枝,渡了過去。面前一帶松林,密密層層,約有半裏之遙。穿過松林,再四處一肴,真是水秀山清,無窮美景。遠遠望那 山峰上面,俱是瓊臺玉洞、金殿瑤池,那派清幽景象,竟是別有洞天。正在觀看,忽見對面祥雲繚繞,紫霧繽紛,從那山清水秀之中,透出一座紅亭。